19世纪末马克思主义怎样传入中国的
王贵生
1840-1900年是中国最黑暗的时代，急需新思想救中国。就在这个时代马克思主义诞生了，不仅资产阶级学者学习、研究马克思主义，资本主义政客包括英国政府官员也研究马克思主义，不过他们研究是为了批判。真理是批判不倒的，真金不怕火炼。英国公务员颉德创作《社会进化》。当英国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李提摩太，用不大通顺的汉语口述《社会进化》时，蔡尔康笔记润色，有时根据李氏口述的意思，蔡大肆发挥并引用中国本土文化，终于译作《社会进化》前三章，订名《大同学》。
李提摩太（1845-1919），英国基督教新教传教士、威尔士人，1870至1887年在山东、山西传教。1891年到上海任同文书会总干事，该会改名为广学会后，继续任总干事，主持宣传基督教及传播西学、书刊的出版。与洋务派李鸿章、张之洞来往密切。中日甲午战争后著《新政策》，要求清政府设新政部，聘请英美四人主管新政。同维新运动领袖康、梁亦有联系。1901年义和团运动失败后，利用地方赔款，创办山西大学堂。1916年回国。著有《留华四十五年记》等。
蔡尔康（1851或1852-1921），嘉定南翔人，晚清秀才。他参与创办了我国第一份白话报。20岁后出任《申报》主笔。他最早将我国报纸的名称由竖排改为横排。1882年起，任《字林沪报》第一任总主笔，凡8年。1892年，受聘《万国公报》，佐李提摩太译书；1893年任《新闻报》主笔；1894年，主《万国公报》华文笔政，协助林乐知和李提摩太译书，（由林、李口述，蔡笔记润色），译书多种。他节译的《泰西新史揽要》，在1903年被审定为历史教科书。
1899年《大同学》在《万国公报》121期开始连载。《大同学》将马克思、恩格思（斯）、《共产党宣言》、《资本论》和恩格斯的作品介绍给中国读者。2018年《南方日报》再版《大同学》。
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后，平地一声春雷：1912年3月31日上海同盟会“激进派”主办的《民权报》上登一则启示：
中国共产党征集同志：本党方在组织，海内外同志有愿赐教及签名者，请通函南京文德桥阅报社为叩。此布。
至今不知此布告的来龙去脉。这是苏联十月革命前在中国大地上有人大声急呼成立“中国共产党”。虽然当时不具备成立中国共产党的条件，但这是出自人们心中的呼唤。
《大同学》的总序的作者周伟驰认为明末以来“400年翻译运动”中，晚清占特殊地位。可分为两个时期：甲午战争前是“译述时期”，维新变法失败后是“转译时期”。因此，李提摩太口译，蔡尔康润笔写成近文言文的《大同学》是属于译述时期作品。
颉德大幅度地改进达尔文的《物种起源》等进化论，也改进了英国人斯宾赛、赫胥黎等人的《社会进化论》，并加入宗教因素。颉德一方面承认社会进化论的合理之处，另一方面提出“集体的利益”，这是《社会进化》中至为关键的因素。
颉德曾是英国公务员，在统计局工作，对那个时代英国的社会发展的分析得出如下结论：社会进化的先决因素，在于这个族群是否具备了最优的“社会效率”。
颉德对其上司米纳尔毕恭毕敬，将《社会进化》奉敬于他。而米纳尔是英国殖民主义者，是英国“邦族爱国主义”理论的发明者。是对外侵略的理论。但他也在伦敦宣扬社会主义和政革主张。这方面的论述，都深得颉德认同，编入《社会进化》。因此，李提摩太和蔡尔康译《大同学》时，自然而然的向中国介绍了马克思及其社会主义学说。
姚达兑在《大同学》导读中说：颉德的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满足了大英帝国对外扩张的诉求，也给身处充满激烈国族竞争时代的读者一剂救世救国的良方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宗教18世纪末和千禧年的影响，基督教千禧的未来主义图景引导着教徒狂热地投身于宗教活动，他们当然也较易接受颉德的宗教观点。
蔡尔康的文才极好，学养颇富，故而此书用典多，文学水平高。该书虽是节译，原著各章大旨仍得以保留。
原著中几个段落被简明扼要的提炼为几句话，这在《大同学》一书中较为常见。
在《大同学》导读中说：颉德所主张的一种新的社会进化论：安民之学等于进化论加宗教伦理。进而可知，“安民之学”即“大同学”。笔者认为这儿的宗教伦理即基督教新教伦理。还有学者将颉德的《社会进化》一书，称作“乌托邦式社会主义”。笔者认为也是宗教社会主义。
颉德原著中并未使用“大同”一词，是李、蔡添加。将19世纪欧洲的《社会进化》穿上中国古代中华牌“大同”的汉服。“大同”出自《礼记·礼运》：“大道之行也，天下为公。选贤与能，讲信修睦，故人不独亲其亲，不独子其子，使老有所终，壮有所用，幼有所长，矜寡孤独废残皆有所养，男有分，女有归，货恶其弃于地也，不必藏于己，力恶其不出于身也，不必为己，是故谋闭而不兴，盗窃乱贼而不作，故外户而不闭。是谓大同。”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，中西各种乌托邦思想很多，而颉德的《社会进化》是社会学著作，他有利己和利他的理论，以基督教新教的观点来衡量社会进化的秩序。
颉德认为斯宾塞“未能言明其理，岂不可惜。”
颉德批判赫胥黎为“无政府主义者”。《大同学》第一章还逐一抨击了达尔文、亚当·斯密、约翰·穆勒、拉法耶、亨利·乔治、士提反和魏斯曼等人的言论。
颉德论述欧洲压迫与被压迫、剥削与被剥削、掠夺与被掠夺，富人更富，穷人更穷，物极必反，……合小众工而成大力，往往停工多日，挟持剥削者，使其一筹莫展。以此举动较之用兵鸣炮，尤为猛烈。其以百工领袖著名者，英人马克思也（《大同学》P88）。这是第一次将马克思介绍到中国，因为马克思晚年定居伦敦，故颉德将德国人马克思误认为英国人。“百工领袖”即无产阶级领袖。将马克思翻译为中文，有多种形式，1902年梁启超《新民丛报》上说：“麦喀士是日尔曼社会主义之泰斗也。”李大钊研究“马尔格思学说”。陈望道译为马格思。1899年4月出版的《万国公报》则称“德国之马客”，周佛海译为“马克斯”。
李、蔡二人共译《大同学》，是意译，而译马、恩的《共产党宣言》有一段详细金句：
马克思之言曰：纠股办事之人，其权笼罩五洲，突过于君相之范围一国。吾侪若不早为之所，任其蔓延日广，诚恐遍地球之财币，必将尽入其手。然万一到此时势，当即系富家权尽之时。何也？穷黎既至其时，实已计无复之，不得不出其自有之权，用以安民而救世。所最苦者，当此内实偏重，外仍如中立之世，迄无讲安民新学者，以遍拯此垂尽之贫佣耳。（见《大同学》P8）“纠股办事之人，其权笼罩五洲，突过于君相之范围一国”（此处“突过于”是多过于或高出于）。现在译作：“资产阶级，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，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。”（详见2014年版《共产党宣言》P31） “诚恐遍地球之财币，必将尽入其手。”现在译作：“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，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手里。”（详见2014年版《共产党宣言》P32） “早为”也是号召无产阶级联合起来，与资产阶级斗争。也是拯救穷黎（贫苦的工人阶级）之计，是《共产党宣言》中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斗争的历史过程。
《大同学》第7页言：第就制成大机器而言，已宏开草昧经纶之局，是故皇古无论矣。（注：皇古：即自古至今）。百年来，轮声帆影，陆詟水栗，无远弗届，有感斯通。而且电线之长，以一京五兆里计，传递消息，万国比邻，利便斯民，莫可伦比。特是民生虽便，民力己殚，……有财者富驾侯王，罔知餍足。无财者贫如乞丐，莫可告哀。……城市佣工之子，日见其多。……分利之人日益富，生利之人日益贫，事之不平，孰甚于此！这一段话，也见于《共产党宣言》：“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，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，还要大。自然力的征服，机器的采用，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，轮船的行驶，铁路的通行，电报的使用，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，河川的通航，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——过去哪一个世纪会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？（《共产党宣言》P32）再与《共产党宣言》第27页比较：“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。自由民和奴隶、贵族和平民、领主和农奴、行会师傅和帮工，一句话，压迫者和被压迫者，始终处于对立的地位，进行不断的、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……”行会师傅就是在行会中享有全权的会员，是行会内部的师傅，而不是行会的首领（《共产党宣言》P27注）。
1840-1842年英国在美法支持下对中国发动了鸦片战争，广东人民在林则徐、关天培等人领导下奋勇反击。敌人又转攻厦门，又被邓廷桢率军击退。敌人又转向北去，逼迫清政府和谈，签订了丧权辱国的《南京条约》，由此，中国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。1856-1860年英法联军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，在俄美支持下打到天津，直取北京，火烧圆明园。腐败的清政府与英、法、俄、美签订《天津条约》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，沙俄用武力胁迫清政府签订《瑷珲条约》，中国失去黑龙江以北大片领土，又签订《中俄北京条约》割去乌苏里江以东大片领土。
第二次鸦片战争后，英法美俄等国支持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。太平军东取上海，西攻武昌，皆受到列强干涉。1862年太平军在上海和宁波等地直接同英、法、美侵略军作战，这些侵略军就是火烧圆明园的强盗。在中外反动势力打击下，太平天国虽然失败，但是严重地动摇了清朝统治，打击了外国侵略者，对中国近代史产生了重要影响。
1894-1895年，中日甲午战争中，李鸿章等人苦心经营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，中日又签订丧权辱国的《马关条约》，洋务运动也失败了。《马关条约》中规定：“中国割让台湾、澎湖、辽东半岛给日本，赔偿日本2万万两白银……中国不得逮捕为日本军队服务的汉奸分子”。加深了中国半殖民地化和民族危机。1898年光绪皇帝采纳维新派康有为、梁启超等人的主张，6月下诏“明定国事”，连续发出数十道改革命令，废除八股，改试策论，办学堂、设银行、设矿务铁路总局、农工商总局、办实业，奖励著作和发明，办报馆、编译局、办农会、商会、编制国家预决算等……9月份慈禧发动政变，“百日维新”以失败告终。
多灾多难中国的血泪斑斑近代史摆在蔡尔康面前，怎样救国呢？他不受颉德原文的束缚，也不受李提摩太的影响，独自引经据典，在《大同学》第三章中提出治国药方。标题是“相争相进之理”：蔡尔康引用《诗经·大雅·丞民》：“天生丞民，有物有则，民之秉彝，好是懿德。”意思是：上天生育万民、万物，有一定规律、法则，老百姓也讲道理，热爱美德。又引用《尚书·周书·泰誓上》：“人为万物之灵。”
蔡又引用《文选·班固〈典引〉》中“皇初”，即三皇之首太昊领导氏族联盟“绍继天下，开治万物”。进而写“格致”家，即科学家，蔡讲的是达尔文进化论，论述生物学中优胜劣汰。并引用《庄子·秋水》：“井蛙不可语于海者，拘于虚也。”意思是不认识的事物多着呢，坐井观天是不行的。蔡尔康又引用《左传·闵公元年》“晏安鸠毒，不可怀也。”中国人啊，如果贪图安宁，等于吃烈性毒药。”又引用《论语·雍也篇》：“力不足者，中道而废，今女画”。女即汝，你。意思是，你不努力，就是画地为牢，自己找死。号召人们立刻起来斗争，稍一徘徊，别人捷足先登，后悔晚矣。
蔡又引用《庄子·则阳》中蜗角之间，因小而失大。要强军，要有强军之道，决胜于千里之外，让诸侯俯首听命。又引用《左传·隐公十一年》，谈了保卫边疆之策。蔡氏又言：国势之盛衰，端在人才之消长，圣君贤相之图治也。提高全国人民精气神，提高知识水平，要德性粹美，兼能上循自然规律，对下处理好人事关系，以此众战，无往不胜。
蔡氏又言：“今世生存之人，即先代争进之人之苗裔”，蔡氏又引用《诗经·大雅·下武》：“昭兹来许，绳其祖武。”意思是如果不能继承祖辈事业，则在家为不肖子孙，在国为无用之人。怎样救中国于水深火热中，蔡尔康不仅论述中国古代著作，又想到19世纪的各种世界著作，首先写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，这是蔡第一次将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介绍给国人。因为李蔡合译，蔡氏书中只提资本者，而在新版《大同学》注解中说：颉德原著此处提及了马克思所著的《资本论》，是研究社会和阶级的一种代表文献。可能是李氏口述中与蔡氏润笔中失误。颉德是宗教社会主义者，李是基督教新教的教徒，蔡也不可能较为全面认识无产阶级革命理论，这也是历史的局限性。又讲到美国的贝拉米空想社会主义、英国的费边改良社会主义，科学家赫胥称说：“若无善法，以救贫民”，不如一颗外星撞入地球，同归于尽。”《大同学》中还介绍“改良的方式走向社会主义”。马克思在《共产党宣言》中已经批判了各种各样的所谓的社会主义。一、反动的社会主义：甲、封建的社会主义；乙、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；丙、德国的或“真正的”社会主义。二、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。三、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。
蔡又举伯夷与叔齐在商亡之后，为避周而隐于首阳山，不食用粟，采野菜为食，饿死了。蔡用以说明，不当顺民。蔡最后说：“人若不争，即一代不如一代也。”
颉德妄图用宗教解决“利众”，这是不可能的。只有也唯有共产党从理论与实践中解决“利己”与“利众”的关系。《中国共产党章程》规定：“除了法律和政策规定范围内的个人利益和工作职权以外，所有共产党员都不得谋求任何私利和特权。”
《大同学》中又说：我曾遍察英法诸国，凡开办大工程之地，工人集中，万一工厂关门，满目疮痍，惟饥死尔。……此欲不争，安得不争！蔡根据19世纪末中国受列强侵略的实况，提出斗争的思想。
第八章《今世养民策》，原为《现代社会主义》。
“养民”有时指“富国”或“强国”，有时指“社会主义”，有时指“政治经济学”，《大同学》中“养民”指“社会主义”或“社会主义运动”。颉德在其专著中多次讨论马克思等人的学说，所以被人当作社会主义者，他对于社会主义理论并非全盘接受。但这一段引马克思、恩格斯两段用文言文写的语录：德国讲求养民学者，有名人焉。一曰马克思、一曰恩格思（斯）。也提到美国空想社会学者。若辈立言大旨……觉百姓自无苦难，自然福祉日臻，坚强独立。……若辈所言，无可驳辨（辩？）。且养民学家所讲：……要知当今第一要事，即在民间之佣值，按其所应得者，或不过得半而止。其半尽的股份公司所得日渐侵蚀，以充成本。积之既久，富可敌国。贫民则为其剥削，所得工资不能糊口，如患病，或遇不测之事，身无分文，怎么活呀？向公司求助，公司老板说：你不能为公司工作，公司为什么给你钱呢？于是成仇（详见《大同学》P57）。
对于上述情况，《大同学》说：“恩格斯有言，贫民联合以制富人，是人之能自别于禽兽，而不任人簸弄也。且从今以后，使富家不得不以人类待之也。民之贫者，富家不得再制其死命也。”此言也，讲目下情形，实属不刊之名论。”不刊之名论，是指不可改易之论，确论。这一段中“贫民”、“贫者”指无产阶级或工人，“富人”、“富家”指资产阶级或资本家。
资本主义国家学者学习马克思主义，是够认真的。但中国人宣传马克思主义被西方少数人说成“洗脑”。真正洗脑的是欧美人士，他们每周去教堂，用宗教洗脑。共产党人不仅不反对，而且提倡信仰自由。欧美洗脑也提醒人要经常学习马克思主义原著，要理论联系实际的学习，这也是理论自信的必修课。
感谢嘉定图书馆信息部提供信息，又专门采购《大同学》，以特快专递寄到我家。笔者水平有限，必然有错误或不妥之处，请方家赐教。
庚子年末
